第 四 章： 十个馍馍吃不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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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吃席[注：1]？就你，你不会是做梦娶媳妇，说梦话吧？”晏石头连连摇头，哈哈大笑。李家谷洞住的大都是从青州来京城下苦力讨生活的穷苦人家，即便是原来的老住户过年也没几家能置办起酒席的，更何况眼下年都快要过完了，再说，即便是真有，谁会请鼻涕王，“你不会是又要去蹭饭吧？”

“大肚汉，你也太小瞧银了吧。就俺咋啦？俺家想当年那也是北京城……”鼻涕王拍拍胸脯，眼睛里放着少有的亮光，“俺爷爷当年那可是……”

鼻涕王说的是多少年前的往事了。

鼻涕王的爷爷早先曾经当过朝廷的五品官，据说，当今的皇后娘娘就是他从青州护送进宫的。后来，……

“拉倒吧。”晏石头拍拍脸，点点鼻涕王，“你还有脸提你爷爷。”晏石头听人说过鼻涕王爷爷当年的事。不过，那都是过去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。

“中！好汉不提当年勇。不提就不提。”鼻涕王没有继续说下去，凑近晏石头，神秘地嘿嘿一笑，“你知道刚才那俩个妞上咱谷洞谁家干啥来啦？”

“不知道。”晏石头摇摇头。虽然捎了一路脚，和叫兰馨儿的姑娘没少打牙拌嘴，但他只知道兰馨儿和大小姐是来李家谷洞的，尽管将将他提过要送大小姐到家门口，但大小姐没让。他也就没再坚持。至于上谁家干啥，人家没说，他也没问。

“亏你还推了人家一路，连这都不知道。”鼻涕王吸溜下鼻子，点点晏石头，“你呀，木头的脑，木头人，就长了个吃窟窿。”

“你知道？”晏石头瞅瞅鼻涕王，揶揄道，“见天串房檐，走东家，串西家，天底下地浮头，没你不知道的。”

“那当然啦。”鼻涕王得意地扬扬脖子。嘿嘿一笑，“不过，今这事可是天大的秘密，真不能说。只可意会，不能言传。”

“就你，”晏石头瞀一眼鼻涕王，嘿嘿一笑，“衙门里一开道的，破锣一面，还有秘密。”

“得，得。俺是破锣。”鼻涕王摆摆手，“你也齁撺掇死鬼上吊，今这事，谁说，俺也不会说，再说，俺也没工夫跟你说。俺还赶着吃席呐。”说完整整衣冠，掸掸身上，跺跺脚，扬扬手，迈着八字步走了。

“鼻涕王，少吃点，东西是人家的，肚子是自格的，当心撑破肚子。”晏石头苦笑着摇摇头。

“大肚汉，齁眼气。不吃白不吃，吃了也白吃。”鼻涕王回头瞅瞅，点点晏石头，呵呵一笑，“十个馍馍都吃不饱的东西，听哥一句，干脆你今也少吃点，回头吃席剩下了，俺都给你带回来。”

“用不着。”晏石头弯腰推起独轮车，“你呀，呆会齁让人家找俺推你回家就烧高香了。”晏石头和鼻涕王住一个院子。以前，鼻涕王在外面吃多了，经常是晏石头把他背回来。

晏石头的家就在谷洞口。离道边不远，也就几步路，转眼就到。

这是一幢三进院的老宅子。也是谷洞里为数不多的老宅院。

老宅院大门朝西临街。高台阶两侧一边一个上马石，高门楼雕梁画栋，高院墙，一色的青砖磨面，墙上还有拴马的铁环，虽然看上去墙体已经有些斑驳，勾缝的白灰也变的黑糙乌烂[注：1]，但可以想象出当年的气势和派头。

老宅的主人就是鼻涕王的爷爷。

关于鼻涕王的爷爷，谷洞里的老人说法很多。但有一点是公认的。鼻涕王的爷爷确实曾经做过五品官。

老宅的高台阶就是身份地位的象征。就像如今的轿车和房子。

门口台阶的数量，官府是有严格规矩的。

五品官员门前的台阶不能高于三级。

老宅的台阶也是三级。都是青石磨面。只是年代久了，好些地方缺边少沿，面上也是坑坑点点。

老宅的每层台阶都很高，最底下一层没有一尺也有八寸，而且越往上越高。据说：台阶的高度是根据鼻涕王的爷爷的要求定制的。也是有寓意的。

台阶虽然只有三级，但转圈没有上去的斜坡。

晏石头只能把独轮车停在台阶跟前。按说，晏石头就是回来吃顿饭，没必要把独轮车推进院子里。但是独轮车是新做的，是他赖以为生吃饭的家伙什，且不说万一丢了，就是谷洞里淘气的半大小孩特别多，弄坏了车是小事，万一砸着了人，那可是不得了的事。所以，每天即便只是回来吃个饭，晏石头也要把独轮车弄回院子里家门口。

晏石头有自己的办法，没费多大事，就把独轮车弄到了台阶上。

斑驳的大门，敞开着。

晏石头推着独轮车进了前院。

前院院子很大。

堂屋是楼上楼，虽然陈旧，但雕梁画栋，飞檐斗拱。堂屋下面一层东西各三间，中间是通往后院的过道，前面立着一道影壁。影壁前是一盘磨，不过，碾盘上空荡荡的，没有碾子。

正对堂屋的南房是七间。只是紧挨大门边上的房子低了一尺多。前面还有一道一人多高的砖墙。

西厢房是五间。紧挨大门的半间屋子就是晏石头住的地方。这里早先是看大门住的地方。后来家境败落，就成了堆放杂物的地方。

晏石头来京城谋生已经两年了，一来就住在这里。好在不用掏房租，当然也不是白住。晏石头只要不去菜市场看场子，黑来最后关大门上门杠都是他的事。

晏石头住的屋子很小。也就是除了炕，除了灶坑，还有墙角圪落堆放锅碗瓢盆和杂七杂八的东西，剩下的脚地[注：2]，俩个人走路都得侧着身子。

虽然，将过了年，但毕竟还是冬天。

晏石头从老家回来，就没在屋子里生火做饭。一来，生火熰烟，屋子不大，满屋子乌烟瘴气的，二来，也是仗着年轻火大。还有最现实的是晏石头在菜市场做事，吃饭没个准头。也是为了省几个小钱，基本上每天主食就是啃馍馍就水。

晏石头图省事，在门口的空地上三块石头支了个灶。

馍馍是现成的，平常晏石头都是抽空在家自己蒸。蒸一回吃好几天。年后晏石头从家来时带了一麻袋馍馍，热一热就中。

不一会工夫，馍馍热好了，装了满满一笸箩[注：3]。

晏石头抬头瞅瞅天，老爷儿升起一竿子高了。虽然温度不高，但毕竟老爷儿照着，比屋里要暖和。

晏石头端着笸箩没有回屋，径直走到磨盘跟，一抬屁股坐在了磨盘上，两腿一抬，就势脚尖一踮，圪僦在了碾盘中央，另只手抓起一个馍馍就啃了起来。

晏石头本来肚子就大，早起在菜市场又忙活了半天，回来半路上还捎了个脚，早饿坏了。

晏石头圪僦在碾盘上一口气吃了四个馍馍。笸箩里还有……

一个半大小子领着一群娃娃从影壁后跑了出来。

半大小子看见晏石头，回头朝娃娃喊：大肚汉，回来了！

一群娃娃围住了碾盘，扯着嗓子可劲喊：大肚汉，真能吃。十个馍馍吃不饱。

半大小子喊：吃不饱，咋整？

娃娃们齐声喊：吃不饱，喝凉水，……

晏石头不急也不恼，顺手又抓起一个馍馍，挨个瞅着围了一圈的娃娃，瞅一个，咬一口。

半大小子眼巴巴地瞅着晏石头手中的馍馍：大肚汉，你这是第几个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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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注：1]

黑糙乌烂：青州方言。形容很脏。

[注：2]

脚地：青州方言。脚：音读：jie。意指地下，地面。

[注：3]

笸箩：青州方言。笸：音读：bo。通常用较细的柳条或篾片编成。它的形状多样，常用于盛放吃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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