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 蛊母噬心

　　光绪二十六年八月廿三，太行山黑云岭。

镖队行走到鹰嘴岩，山风卷着碎石砸向篷车哗啦作响。王五仰头望去，百丈绝壁石身上凿着栈道，宽窄只能容一辆马车通过，栈道外侧的木栏已经朽烂就像掉了牙的老人牙齿般残差不齐。陈三姑掷出流星镖击落崖顶松动的危石，碎石坠入深涧的回声久久不散。

总镖头，这路十年前走过。玄真道长的拂尘指向云雾深处，那时黑石寨主穿云燕立下规矩：过路者留三成镖货，换一面赤龙旗，可保太行八寨畅通。

王五自言自语道：如今这穿山甲，不知可比旧主讲理？

话音未落，山巅传来三声梆子响。腐朽栈道尽头升起九面黑旗，旗面绣金色游龙，张牙舞爪。旗下一名小头领双手抱拳闻得源顺镖局王总镖头亲临，我家寨主有请！言罢转身就走！

黑云寨头道寨门，石阶上排列上百尊兽首铜像，口中衔着陶杯。

穿山甲的声音从兽口传出：“此乃‘百兽茶阵’，饮尽杯中茶，兽口自开。”

陈三姑意欲上前取杯，被加代拦住：“且看杯沿——狮口杯沿镶银，虎口嵌铜，这是唐宋‘试毒盏’！”

白冰冰用茶针挑破杯底的蜡封，竟有黑水渗出：“狮杯盛砒霜，虎杯藏鹤顶红，唯独兔杯无毒——是因为它的唇印最浅，想必是童子试茶所用。”

王五大刀劈开石阶，露出地下埋伏的铜管：“好个白莲教的‘百毒泉’！引山中毒水入杯，害人无形！”

二道寨门内，寒潭上浮着九块冰岩，岩面刻着《茶经》残句。

“一炷香以内，以冰岩为盏，烹出能饮之茶。”穿山甲的笑声在冰壁间回荡。

加代踏冰而行，鞋底竟然瞬间结了白霜。他拿出茶针凿取冰块，有伸手捞了潭底几块青苔，仔细观察之后说道：“这是为‘雪顶苔’，唐宫秘茶‘绿玉膏’的主料。”白冰冰燃起松脂火折，在冰岩上灼出凹槽。

王五挥起厚背刀斩下冰锥，把锥尖作为匙，朗声道：“冰火相激，茶香乃成！”待到茶汤入喉时，冰岩轰然崩裂，现出一条暗道。

暗道尽头，有铁笼悬空，笼内放置一个茶箱。笼柱刻满梵文，地面是棋盘星罗密布。

“此乃少林‘茶禅棋局’。”玄真面色凝重，沉声道“若错一子，铁笼必定坠入火池。”

白冰冰凝视棋局良久，忽然把携带的永乐茶饼碾碎撒落。碎茶遇风竟然凝成“和敬”二字，恰好堵了死门杀气。铁笼应声而开，却见茶箱内蜷缩着被掳的茶农！

陈三姑流星镖斩断铁链：“好毒的计中计！若强破棋局，茶农与茶种俱焚！”

众人闯出暗道，眼前梯田层叠，本应是千层麦浪或是茶树成林，但映入眼帘却是如血浪一般！

穿山甲立于高台：“此乃‘血观音’茶田，饮过此茶者，皆成白莲圣兵！”

加代伸手摘下一颗茶果，用茶刀剖开，茶果内竟是蠕动的赤虫，不禁失声惊呼：“是闽南‘茶蛊’，这是我们修复那本古茶经茶虫篇记载的！幼虫食茶而生，成虫能钻人七窍！”

王五厚背大刀劈祭向祭坛，坛上的铜鼎倾倒，流出黑血——竟是混着硫磺的东洋火药！白冰冰引燃火折子掷向茶田：“俞大猷《抗倭茶录》有载，硫磺遇茶蛊，其毒自解！”

烈焰中，血茶树渗出碧绿的液体，随之燃起大火，俄而蔓延到整片茶树，远看火舌好似火龙盘山。

白冰冰叹息说道茶性本洁，却被邪恶之人污浊，惟有以火净之！

好手段！穿山甲恨声道且看这一关百盏迷魂！，早有众喽啰在祭坛之下摆出长案，案上排列百只陶碗，碗底暗刻不同花纹。

半柱香内，找出含解药的茶碗。穿山甲狞笑，喝错一盏，肠穿肚烂！

加代闭目细细嗅过茶气，忽然击掌道：取山泉水一瓢！泉水泼洒间，七只碗底现出莲花暗纹——正是白莲教圣物七心莲标记。陈三姑以银针挑破莲心，捻出朱砂药丸：此乃《千金方》所载百毒解，匪首好算计！

穿山甲面色骤变，手腕微动，陈三姑的流星镖早已钉住其袖中暗弩。王五冷笑说道：白莲教的净世堂主，扮土匪屈才了。

好！有本事穿山甲手一挥，千叶问心！，只见几个喽啰抬上来一个蒙眼的少女，称饮茶可辨善恶。

白冰冰掀开少女的眼罩，只见其瞳孔竟呈茶褐色：她被喂了瞳蛊，需以陈年普洱泡茶洗目并饮之才能解蛊！加代闻言撬开茶种箱，取出永乐年间贡茶冲泡。茶汤入喉，几许间少女眼底褐翳便褪去，明目后的少女指向穿山甲：就是他逼俺爹娘种毒茶！

抬走！看这里！穿山甲手指山顶祭坛，只见九口铜釜环列，煮着不同的茶汤。

“最后一关‘九转回魂’。”穿山甲摘下面具，露出溃烂半脸，“饮对釜中茶，可解我身之毒。”

白冰冰取银针连探九釜：“七口含蛊，唯角釜与坤釜无毒。”加代却摇头道：“不对，不会这么简单！古茶经上曾记载一种解蛊之法，需要中日两种泉水同饮！因其所含成分不同，有阴阳中合之效！这九转回魂也是此意！角釜用武夷水，坤釜取富士泉——两釜同饮，方显茶道‘阴阳和合’！”

茶汤入喉不几许，穿山甲半脸溃烂处竟生新肉。他忽然泪流满面，扯开衣襟露出胸前刺青——正是十年前被倭寇灭门的茶商李氏家徽！

却见穿山甲朝着众人双手作揖李化羽为报家仇假装与倭寇周旋，今日终于遇到茶道传人，倭寇的计谋终不能得逞！然化羽为报仇不择手段，助纣为虐，愧对先祖，惟有自焚谢罪！言罢，飞身跃入火海。

大火焚山，次日，焦土中钻出碧绿嫩芽。

放归的茶农之中走出一位老者，颤巍巍捧上陶罐：“这是穿山甲……不，李公子埋下的茶种。”众人打开陶罐，有一张羊皮卷，写道：嘉靖三十八年，俞大猷焚倭寇毒茶园于此。白冰冰以茶汤淋湿羊皮卷，显出朱批小字：茶种分阴阳，富士山硫磺土可化毒为药。

玄真道长仰天长叹道：原来这和敬真种，本就是俞将军从倭寇手中夺回的解毒灵种！

陈三姑忽然手指向山下总镖头请看！只见黑龙会忍者正沿着火道攀援而上。王五挥起厚背大刀斩断栈道，众人纷纷上前合力将大石头推落山谷，王五傲声道：今日烧山，断的是白莲邪根，更是东洋毒计！

光绪二十六年十月，镖队渡长江入湖南。

洞庭湖，这颗镶嵌在湘北大地的璀璨明珠，以浩渺烟波与灵动秀色滋养着八百里锦绣山川。春日里，湖面浮光跃金，渔舟破开薄雾，惊起白鹭掠过青苇丛生的浅滩，君山岛若隐若现如碧玉簪，衔着一湖烟雨。盛夏时分，风荷接天，十万朵粉白荷花在粼粼波光中亭亭玉立，与岸边垂柳的翠影交织成流动的画卷，渔歌与蝉鸣在蒸腾的水汽里此起彼伏。及至深秋，南迁的候鸟群聚成云，掠过金色芦苇荡，岳阳楼巍峨的剪影倒映水中。

清晨，洞庭湖上晨雾如纱般轻薄，一艘16米长的沙船破开晨雾，船身切割开湖面，匀速前进，平稳得如同在陆地上行驶一般。船老大突然之间停船，指向芦苇荡中若隐若现的一艘汽轮船：“那船跟了约有三十里，旗上画的是茶壶吞月。”

王五握紧刀柄，遥见船头一老者烹茶，铜壶嘴喷出的竟然是猩红雾气。陈三姑抽动鼻翼：“好像是滇南‘血雾茶’，混着洞庭水蛾粉，吸多了致幻！”说罢陈三姑流星镖破雾而去，却听见“叮”的一声——雾中竟隐藏着铁茶碾！加代急忙展开修复好并誊写的《茶经》，指着图文道：“根据记载应该是唐代‘雾隐碾阵’，需要以茶筅击雾，声震碾芯！”

是祸躲不过！王五沉声道船老大！靠上去！

待到两船相近搭了船板镖局众人登上了东洋汽轮船，只见九十九具铁茶碾环列如阵营。黑龙会雾隐长老沙哑声道：“此阵名‘千岁茶碾’，错一碾，毒针齐发。”

白冰冰抚过碾身的铭文：“‘贞观三年制’……这些是法门寺地宫流出的唐宫茶器！”

加代取过茶饼的碎屑撒入碾孔，有三具碾盘泛青——正是含毒针的机关碾。王五刀劈碾轴，铁针如蝗虫飞溅，玄真道长运功以佛尘织网和王五施展刀法护住众人。雾隐长老狞笑着退入暗舱，舱底忽然飞涌出黑潮——竟然是万千茶蛊幼虫！

蛊虫噬咬船板，镖队众人齐齐退至船尾。玄真道长以拂尘蘸茶汤，凌空画符：“茶道‘水火既济’，需借真火熬炼！”

白冰冰点燃火折扔入茶箱，陈年普洱贡茶遇火生出异香，蛊虫如潮水般退避。加代趁机撬开甲板，露出青铜茶甑——竟是陆羽《四之器》记载的“天目蒸”！

“此甑需以水火同蒸。”王五刀劈船板引来江水，陈三姑以流星镖击打甑耳调音。蒸汽轰鸣之间，雾隐长老惨叫声中跌落，怀中滚出刻有富士山纹的茶蛊母匣。

母匣开启，赤红蛊母振翅欲飞。陈三姑掷出三枚飞镖，一枚正中蛊母钉在雾隐胸膛上！雾隐长老发出垂死之前的狂笑：“黑龙大人已在富士山嫁接茶种，明年此时，尔等皆成蛊奴！

白冰冰展开茶经蛊虫篇：“茶种分阴阳，富士为皿，武夷为种，可炼不死药。”

王五刀尖挑起母匣抛入江中，忽然看见下游火光冲天——汉口茶市正遭焚毁，空中飘荡着带黑龙纹的茶种灰烬。

镖队抵达汉口码头，满街焦梁断壁，一幅劫后余生的样子。

一位老茶商跪地手捧灰烬哭嚎：“三十年陈茶，全完了！”白冰冰伸手捻起灰烬细嗅：“灰中混有硫磺，是东洋火药。”

加代掘开瓦砾，拾得半片焦黑茶牌，上刻“和敬”残字：“他们焚茶市，是为掩盖盗走的真种！”

陈三姑遥指江面——三艘东洋蒸汽船正驶向九江，船首铜像手捧茶壶，壶嘴喷着黑烟。

光绪二十六年十月初七，汉口码头。

三艘东洋蒸汽船泊在锚地，烟囱冒着硫磺味的黑烟。船首铜像高举茶壶，壶嘴探出的铜管，在月光下泛着冷光。王五伏在驳船残骸后面，以耳贴船板，运起内功施展辨叶听花的耳功：“舱内有九个人的脚步声，底仓另有三十人的呼吸声——是黑龙会的‘茶忍众’。”

陈三姑手指旋转流星镖削断缆绳，镖身缠着茶巾：“东洋人用茶巾擦刀，这布上绣的‘千利休’家纹，分明是抢自京都大德寺！”

加代白冰冰轻抚船壳铆钉：“这船龙骨掺了富士山铁矿，遇玉泉水会锈蚀。”茶针刺入铆钉缝隙，有青绿色锈水渗出，“寅时三刻潮涨，船底必腐！”

子夜，镖队众人攀上主船甲板。

九具青铜茶壶成环形排列，壶嘴指向北斗七星方向。黑龙会上忍服部宗矩身披阵羽织而出：“王桑，此乃‘壶天杀局’，请品‘玉露穿心茶’！”

话音未落，壶嘴喷出沸水，水柱交织成网。玄真抛出茶筅为盾，竹丝遇沸水膨胀，竟成生成藤甲：“玉露茶忌高温，八十五度即失鲜！”

王五挥刀劈向铜壶，刀刃却顺着壶身滑开——壶身涂满琉球鲸油。陈三姑的流星镖出手连击壶耳，鸣声竟如丧钟一般：“这是明军抗倭时的‘惊魂钟’改的！”

玄真道长以拂尘蘸江水，凌空画符：“坎卦主水，离卦主火——水火既济！”水流随符纹注入壶嘴，蒸汽反冲，热胀冷缩之下铜壶接连炸裂。

舱门嘭的一声崩开，九名茶忍飞跃而出，刀鞘竟雕成茶筅状。

首忍挥刀劈来，刀风裹挟着抹茶粉。王五旋身避过，茶粉沾到衣服就燃烧，大呼道：“小心！是硫磺茶粉！”白冰冰急取武夷岩茶末撒出，茶碱中和了火焰，舱内腾起阵阵青烟。

王五刀势忽然变化，使出俞大猷《剑经》中的“挑灯式”，用刀背铜环震飞茶忍的刀鞘，露出刻有“永乐年制”的刀铭：“好贼子！竟然盗用我大明军刀！”

陈三姑流星镖如蝴蝶般飞舞，穿绳结阵，将茶忍逼至船舷。服部宗矩大喊一声忒太纯手打！（撤退）”扔出烟雾弹，众忍者扔出飞索，攀住后船，飞跃而去。

寅时潮涨，船底锈穿。

王五劈开逃生舱，船舱内壁藏有百枚茶种，皆刻有富士山纹。加代辨别之后捧种痛声说道：“这是嫁接用的‘伪种’！真种被运走了！”

白冰冰手指江心大家快看！——两艘快艇正驶向鄱阳湖，艇首立着捧茶壶的千利休木雕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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