选择

　　“去死吧，你就是最差劲的孩子。”

“你为什么要出生呢？我要是没生下你就好了。”

“都是因为你！你死了就好了！”

很吵。

林嘉想让他们闭嘴，却发不出声音。

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，意识浮在半空中，看着过去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。

但就只是看着而已。

她什么都做不了。

回忆和现实之间似乎隔了一层透明的墙，又好像混在一起，让人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处。谩骂中夹杂着一些焦急的讨论声，隐隐听到的几个关键词让她判断出这里应该是医院。

她不想醒来。

医院。

数不清是第几次了。

明明这几年来医院的次数不是很多、远远没到会觉得这里熟悉的程度，林嘉还是觉得这样的事发生过很多次。

既视感吗。

房间里很闷，不知道是什么仪器一直在嘀嘀地响，搅得人心烦意乱。好像灵魂刚刚回归身体一样，周围的一切都很难被感知到。试着抬起手臂，刚抬起一点儿又重重地砸在床上。视线还很模糊，依稀能辨认出旁边坐着的人是莫清伊。

“哎…先别乱动，药效还没过。”莫清伊注意到了床上的人微小的动作，“终于醒了，你先躺着休息，我去找医生。”

“等等。”

“嗯？”莫清伊已经走到门边了，又转过头来。

“提醒你一下，别认错了，我是林枫。”

“…好。”

病房外，莫清伊正和负责林嘉的医生谈着话——就是她的那位在精神科工作的同学。

“林嘉是吧…”医生低头翻着病历，“她之前有出现过类似的情况吗？”

“有的。”莫清伊回想着过去的经历，点了点头。

像是好好的在家吃饭突然惊恐发作、在学校的文学社教室掐住她的脖子、对着酒吧洗手间的镜子一通乱砸……林嘉干出的这些事多到莫清伊都快数不清了。

“那可能…不太乐观。”医生观察着莫清伊的表情，斟酌着用词，“她之前吃什么药，最近还有坚持服药吗？考虑下入院治疗吧，她这种情况可能还得叫监护人过来一下。”

监护人？林嘉的父母会来吗？他们看过热搜了吗？莫清伊犹豫再三、还是开口道：

“监护人的话…我可以吗？”

“你？”她的同学打量了她一番，“你跟她什么关系就说要当她监护人？监护人一般都是…”

“我知道，配偶或父母。她父母离得太远了，配偶…”

说到这儿，莫清伊叹了口气。

她和林嘉的关系…就算林嘉同意，也是不被承认的。

医生突然一拍脑门：

“前段时间上热搜的是不是她？我说这名字怎么这么熟呢，还想找个时间问问你来着，那照片上的人是你吗？”

“…是我。”莫清伊无奈之下只得承认。

“那你俩…”医生欲言又止，“咱俩同学一场我就不说什么了，但我得给你句忠告啊。”

“你说。”

“你俩不会有结果的，她什么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，本质上就是颗定时炸弹，谁知道什么时候就炸了呢。”医生见莫清伊有些不友善地盯着他，耸了耸肩膀，“我也就是这么一说，你别放在心上。”

“谢谢你的提醒。”莫清伊脸色不太好看，“一定要住院的话，我能帮她办理住院手续吗？”

林枫在莫清伊刚离开房间不久后就起身坐在了床边，等了半天都没见到一个护士经过，只能扶着床边、慢慢挪到洗手间门口。还没推门进去，就听到病房外传来莫清伊的声音。

“…她父母离得太远了。”

他隐约猜到这是在谈论林嘉的事，便驻足继续听下去。

“你俩不会有结果的…也不是不知道…定时炸弹…谁知道什么时候…”

几句话断断续续地传进他的耳中，然后炸开。

一瞬间，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。世界开启静音模式，而这些话像通知弹窗一样不断地弹出来，提醒着他自己的本质。

定时炸弹。

有点好笑。

明知道他们说的不是自己，莫名其妙的荒诞感还是让他笑出了声。

林嘉这个胆小鬼，遇到什么事就只会躲进意识空间，拿他做挡箭牌。更可笑的是，她还把他忘得一干二净。这次也是，躲得彻彻底底，没有任何出来解决问题的意愿。

他甚至清楚地感觉到林嘉再也不会醒了。

那他算什么？在林嘉失忆后的几年也没有离开的理由是什么？

虽然很不想承认，但他还是担心林嘉。比起定时炸弹什么的，担心林嘉才更像是他的本质。

他就是这么诞生的，所以在林嘉受到刺激的时候很难袖手旁观。

不过现在，他不想再这样下去了。

“林嘉…不对，林枫？”莫清伊推开门，惊讶地看着他，“你怎么站在这儿？感觉好些了吗？”

“你…算了，我能回家吗？”

“不行！医生说你得住院，我刚办完手续呢。”莫清伊睁大了眼睛。

“不问问我的意见吗。”林枫看她的眼神像是蒙上了一层雾。

“应该先告诉你一声的，抱歉…”莫清伊的声音越来越小。

“不住院了，我不喜欢医院。”

“可是…”

“没有什么可是，定时炸弹在哪里都一样会炸。”

“你都听到了…？”莫清伊愕然道。

“放心，她不再会是了。”林枫转身进了病房，翻找着自己的衣物，“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了。”

莫清伊被这几句没来由的话弄得云里雾里：

“这是什么意思？”

“我就直截了当地说了，林嘉现在完全不想出来。”林枫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，“换句话说就是她不想活了，你觉得怎么办才好呢？我要一直替她活下去吗？”

“那是你们的事。”莫清伊看起来很平静，早就预想过各种可能性的她听到这些并不感到意外。

即使这样，说出这句话的时候，她还是感到一阵窒息。

也许是心理作用。

“你不想让她回来吗？”林枫一字一顿，“不用顾虑我。”

“不是说她不想活了吗？”莫清伊不答反问。

“有个很冒险的办法，不过我觉得值得一试。”林枫沉声道。

莫清伊期待的目光让他无所适从，他也不确定这个方法能不能成功，如果告诉莫清伊之后失败了…可能还不如不让她知道。

他迟疑了一会儿，终于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深吸一口气：

“我会放弃身体的主导权，她必须选择出来、或者一直沉睡下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