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：浮生叹

　　元昭十六年，三月初六，时值春日，本该是万物复苏的季节，长京之内却大雪纷飞，长达半月有余，不曾有半分停歇。

厚重的积雪将房屋尽数掩埋，白色的雪亮得刺眼，整个长京却没有一点声音，寂静的如同一座坟场。

房屋倒塌，牲畜断绝，冻死的人和动物，都被掩埋在莹白的雪之下，没有什么区别。

死了就是一具白骨，连同骨血都不曾留下，一双双虎视眈眈的眼都泛着绿光，只要有什么倒下，就会被瞬间啃成殆尽。

什么同类，什么礼义廉耻，在死亡的恐惧逼近之前，都不复存在。

半个月，整整半个月的大雪纷飞，落雪积压的深度，足足有到一个成年男子的胸口的厚度，堵死了进出城的路，也堵死了人们的希望，没有人去考虑出了城又能如何。

皇城之内，天子脚下尚且如此，天下之大何处能幸免于难？

高楼之上，一袭白衣的人，似乎要同天地之间的白融为一体，他眼神悲悯却又无波无澜。

“国师大人”一道清丽的女声打断了似乎要融化在天地之间的人。

国师侧头，眉心银白色的月牙尤为显眼，即使在一片寂静的白之中，也是那样的耀眼。

“长公主殿下，惠妃娘娘”国师开口，声音冷的如同寒冰，更显得要同天地融为一体。

“大雪半月不曾停歇，国师可有缓解之法”还是方才那道清丽的女声，只是询问的语气中，带着几分焦躁。

“长公主，天意如此”一如既往的清冷死寂，没有情绪波动。

“够了，本宫不是来听你说天意如此的，国师大人，皇室世代供养国师，不是为了听你说天意如此的”话语间，已然没有了方才的客气。

国师只是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长公主身边的惠妃，她一身红衣在大雪之中尤为显眼，比起长公主那一身代表皇室身份的明黄色，她反而更显得瞩目。

“国师安好”惠妃仪态大方的行了标准的礼，也不等国师有所反应，就自顾自的起身继续开口。“茫茫白雪之中，太过素雅容易令人失了方向与目标”

国师点点头，除却他之外，所有的衣服颜色都艳丽，甚至宫娥太监都在腰间系了红绸。

“惠妃娘娘心细，自是一切安排妥当”国师始终不咸不淡。

“孟家、楚家、白家，都曾在一开始救济百姓，只是雪灾来的凶猛，正逢春耕时节，大部分粮食，当做种子送了出去，如今又不止长京一处受灾，没有外援，没有存储，如今这三家存储，也仅仅只够一家子一日三餐的半年，坐吃山空不是办法，只能撤了救援”惠妃顿了顿，似乎有些不忿，但终究还是语气平静的陈述。

“陛下不理朝政醉心修仙，本宫已经有三月有余，未曾面见陛下圣颜了，没有玉玺本宫无法指挥户部与工部，后宫金印在皇后手中，而皇后又在与陛下同修，本宫亦是拿不到金印，虽有长公主做保，但公主到底没有权柄，再加上如今国库空虚，即使有玉玺与金印也无济于事。”

“娘娘不必忧心，五日之内，天降神迹，会有神女现世，一切都会迎刃而解”国师话音刚落，长公主与惠妃对视一眼，国师判词从未出错，只是神女一说过于怪力乱神。

她们都很清楚，大夏养着国师，是为了安定民心，真正的神迹，千百余年从未有人见过。

只是谁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，两个人得了国师的话，就离开了望月楼。

“昭元，你觉得国师的话，有几分可信？”长公主率先发问。

身为惠妃的孟昭元停住了脚步，没有回答长公主的话，只是视线牢牢的盯着望月楼上，伸手接落雪的人。反问“明珠，你方才，有没有听到什么？”

季明珠的视线也落在了望月楼上，那个白色的身影高高在上，不染纤尘。

“没有，可是昭元，你还记得国师如今年岁几何吗？”季明珠死死的盯着那道白色的身影，似乎从她记事开始，国师就是现在的模样，时隔多年她的记忆里，国师从未变过。

“我的记忆里，她从未变过，父亲曾说国师是大夏最神秘的人，也是大夏的守护者，在父亲的时代，他就是这个样子”孟昭元沉思，一个被皇室世代供养的国师，可却从未为国家做过什么，这样的人，他的话可信吗？

孟昭元和季明珠对视一眼，没有继续交谈下去，只是加快了离开的脚步，不管国师说的话是真是假，她们都要为后续救灾做准备，寄托希望与神明，才是真正的放弃自己生存的权利，今日来不过是求一个指引与心安。

一连十五天的大雪，已经压垮了太多人，也死了太多人了。

望月楼之上，国师手中的莹白的雪，开始变成鲜红，一点一点的汇聚，爬上他的手腕，连接血管，慢慢的蔓延手心，一滴又一滴的掉落在雪色之中，绽开一朵又一朵妖冶的红梅。

“快了，很快了，很快我就能回家了”声音很轻，轻的散溢在风中，不被任何人知晓。

倏然一声雷鸣，撕破天际的阴霾，从寂静的长京之中，撕出了一些声响。

“公子，来抓我啊～”娇俏的女声回荡在暖和的阁楼之内，在路有冻死骨的时候，她嫌弃屋内燥热而开着窗户通风。

“大雪纷飞的天气，冻死一两个人，算什么大事儿，冻死了就丢出去”漫不经心的声音，就决定了她人的生死。

“娘亲，二丫是不是快死了”瑟瑟发抖的小孩，缩在母亲怀里，冻得瑟瑟发抖，恐惧在心头蔓延却不敢哭出声，母亲侧过头不敢去看孩子的眼睛。

因窒息和不可置疑而瞪大的双眼，在没明白过来时，被父亲捂死的孩子，“二丫娘，快些动手，赶紧换”

人与人、命与命，是不同的，女人抱着孩子不撒手，眼神哀戚，眼泪却怎么都掉不下来。

一场大雪，短短十五天，人与人之间的高低贵贱，人性的丑陋，展露无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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