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八章 鼎天夜宴恬州城,玉姝雪夜下昆吾
书名:彼岸君墨梨 分类:穿越 作者:随仙鹤神 更新时间:2025-05-16 05:12:53
风雪在黄昏时分压向恬州城,灰色的风像一匹饿极的狼,在青石巷弄间来回逡巡,时而扑向某扇雕花木窗,将窗纸撕咬得哗啦作响。城北老茶肆的布幌子被扯得笔直,发出裂帛般的哀鸣。
从城头到城尾,家家户户的门楣上都贴着崭新的红联,朱漆映着积雪,分外鲜明。几个大户人家门前悬着的鎏金灯笼在风中摇晃,将猩红的光斑泼洒在街面的新雪上。更夫缩着脖子走过十字街口,瞥见西天最后一缕铅灰色的天光,正被涌动的雪云慢慢蚕食。
深巷里突然传来孩童追逐的嬉闹声,又很快被风声淹没。整座恬州城在岁末的寒威中蜷缩着,像一匹瘦骨嶙峋的老马。唯有那些朱红的春联和灯笼,仍在风雪中固执地摇曳,宣告着年的到来。
鼎天剑庄百年梧桐的虬枝裹着新雪,像是披了件银丝大氅,偶尔露出几处深褐色的树皮,倒像刻意留出的暗纹。剑庄的演武场中央,三十丈长的黑檀木桌两侧坐满了人——从执剑长老到戍卫弟子,青白的脸色都被桌上蒸腾的热气熏得泛红。
烧鹅的金黄油皮正在寒风里凝结,炖肉的浓汤表面已浮起一层雪沫。雪花刚落在瓷碗沿便化作水珠,却又被下一阵风重新冻成冰晶。闻人刀雨摩挲着温好的酒壶,目光扫过那些挂着霜花的年轻面孔。这些从各处分阁前来的外州弟子,此刻正偷偷用眼角余光打量他——他们中许多人今晨才第一次知道,新任阁主竟是个如此温文尔雅的少年。
“我记得沧州人吃年糕要蘸红糖。”闻人刀雨突然将一碟琥珀色的糖浆推到某个瘦削弟子面前。那弟子喉结滚动的声音几乎要压过碗筷碰撞,周围顿时响起几声起哄似的笑声。
雪下得更密了,炭火爆出几颗火星,照亮了梧桐树上悬着的冰凌。这些冰凌在风里轻轻相击,恍若剑庄兵器库里那些未曾出鞘的宝剑。
寒风卷着细雪掠过演武场,闻人刀雨缓缓起身,玄色大氅上的银线暗纹在火光中若隐若现。三百余名弟子同时站起,整齐划一的动作带起一阵劲风,震得梧桐树上积雪簌簌落下。
闻人刀雨举起酒碗,目光扫过在场每一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:“诸位兄弟,”他声音沉稳有力,“前些时日家父离奇失踪,泣血门趁机进犯。多亏诸位不远千里驰援昆吾山,护鼎天阁周全。这一杯,我代家父敬各位。”
酒液入喉,灼热如刀。他看见前排几个弟子眼眶发红,那是三个月前在迎客盘血战中失去同袍的汉子。更远处,年轻的新晋弟子们双手紧捧酒碗,指节都泛着青白。
风雪渐急,却掩不住场中炽热的气氛。新添的炭火噼啪作响,蒸腾的热气与弟子们呼出的白雾交融在一起,在寒夜里织就一幅温暖的画卷。
闻人刀雨又斟了一杯酒:“诸位兄弟!”闻人刀雨突然拔高声音,左手持杯,右手按剑,眼中精芒暴涨。“刀雨自知年少,论资历,在座诸位执事长老皆在我之上。但今日……”他猛地将酒碗高举过头,酒液在火光中折射出琥珀色的光芒。
“家父下落不明,强敌环伺,值此存亡之际,我闻人家血脉未绝!鼎天阁百年基业,岂能毁于我等之手?”闻人刀雨的声音如同利剑出鞘,在风雪中铮铮作响。“中原七阁之首的荣耀,是用历代先辈的血汗铸就的。今日我闻人刀雨在此立誓——”
他忽然转身,剑指苍穹:“纵使前路刀山火海,我必身先士卒!纵使强敌百万,我亦死守昆吾!这杯酒,敬与我同生共死的兄弟!他日若违此誓,有如此剑!”
说罢,右手长剑出鞘三寸,寒光乍现间,一缕黑发自他肩头飘落。三百弟子见状,无不热血沸腾,齐声喊道:“誓死追随少阁主!鼎天不灭!”众人畅饮杯中酒,誓声震天,连漫天飞雪都为之一滞。
闻人刀雨抬手虚按,场中顿时安静下来。他率先落座,执起竹筷在面前的烧鹅上轻轻一点,众弟子这才纷纷举箸。一时间觥筹交错,酒肉飘香,方才肃杀的气氛渐渐被暖意融化。
正当酒过三巡,闻人刀雨与身旁执事碰杯之时,庄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。那马蹄声清脆利落,由远及近,竟似踏雪无痕般转瞬即至。紧接着一声骏马长嘶划破夜空,庄门“吱呀”一声被推开。
风雪卷入门内,一道红色身影快步而入。那女子肩头落满雪花,裙裾在寒风中猎猎作响。她站定时,发间一支白玉簪在火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晕。场中鼎天阁弟子纷纷停箸。
闻人姝的呼吸在寒夜里凝成白雾,红色披风上积着薄雪,衬得她肩头的雪狐毛愈发莹白。“哥哥,”她又向前半步,绣着暗纹的鹿皮靴在青石板上留下湿痕,“幼安哥哥可是来信了?”
话音未落,满座弟子已齐刷刷起身。衣袍摩擦声里,三百道声音汇成洪流:“拜见大小姐!”几个年轻弟子慌忙抹去嘴角油渍,有位弟子甚至打翻了酒碗,琥珀色的液体在雪地上洇开一片。
闻人刀雨抬手虚按,剑鞘上的云纹在火光中一闪:“自家妹子,不必多礼。”他转身时大氅扫过结霜的地面,在妹妹跟前三尺处站定,伸手拂去她发间雪花。
“冰羽确实到了。”他压低声音,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,“随我去剑阁。”转身时玄色大氅扬起一片雪沫。
两袭身影一前一后踏出庄门,靴底碾碎新积的薄雪,在青石板上留下清晰的纹路。闻人刀雨的玄色大氅纹丝不动,而闻人姝的红绸披风却在朔风中翻卷如焰,时不时掠过道旁结冰的梅枝,抖落簌簌雪粉。
整座恬州城匍匐在绵密的雪幕之下,飞絮般的雪片不断堆积在翘起的飞檐上,将朱漆梁柱裹成素缟。远处传来更夫沉闷的梆子声,很快就被风雪撕得粉碎。
闻人刀雨忽然驻足,靴尖碾碎一片薄冰:“《鼎天剑诀》练得如何了?”他声音很轻,却像剑锋破空般清晰。
闻人姝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披风系带:“孙先生说已练至第八层。”她顿了顿,雪粒落在睫毛上也不去拂,“假以时日,未必不可追上哥哥。”闻人姝随口说道,心思全在那个从娆疆传回的消息上。
道旁老梅的枯枝突然断裂,积雪砸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。
闻人刀雨转头望向妹妹,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的笑意:“你的剑道天赋,实则更胜于我。”
一片雪花恰好落在闻人姝的眉间,冰凉的触感让她微微一颤。
“当年你若少偷些懒,如今也可独当一面了。”闻人刀雨知道自己妹妹心里在想什么,却始终不提起那个话题。
“哥哥,幼安哥哥他……”
“姝姝,”闻人刀雨径直打断闻人姝,“你看。”
风雪渐歇时,二人已立于后山断崖。闻人姝顺着兄长指的方向望去,整个恬州城尽收眼底:万千灯火穿透雪幕,在青瓦白墙间流淌。城东酒肆的灯笼红得灼眼,西市茶楼的灯影昏黄温暖,更有百姓家窗棂透出的点点微光,在雪地上投出菱花般的剪影。
而城墙之外——夜色如铁,将天地熔铸成冰冷的整体。广阔的平原之上不见半点星火,唯有朔风卷着雪粒,在黑暗中撕扯出苍白的裂痕。城中那些温暖的亮光,此刻竟像撒在玄铁上的金箔,随时会被无尽的黑夜吞噬。
闻人姝蹙眉望向兄长,一脸不解。却见他玄色大氅的毛领上已积了薄雪,眉宇间凝着寒霜。
闻人刀雨的目光始终未离城池,眸中映着飘摇的灯火,却冷如昆吾山顶不化的玄冰。他轮廓分明的侧脸被雪光镀上一层银边,分明是少年面容,此刻却显现出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深邃和冷冽,就像经年老剑才有的凛冽锋芒。
闻人刀雨望着远处灯火,声音低沉:“幼安无事,信中只是报平安。”他侧目瞥见妹妹眼中闪过的失落,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。
“你就为这事冒雪下山?”他语气中带着几分责备,却又隐含关切。
闻人姝伸手拂去兄长肩头积雪,指尖微微发颤:“今日除夕,我总不能一个人在阁里守岁吧?”她声音渐低,“你倒好,在剑庄里这般热闹……”
一阵寒风卷着雪粒掠过,闻人姝不自觉地攥紧了披风边缘:“要是幼安哥哥在就好了,也不知道幼安哥哥一个人现在冷不冷,饿不饿。”她的声音轻得几乎被风雪吹散。
闻人姝仰起脸,细碎的雪花落在她微微颤动的睫毛上。她抿着嘴唇,眉心拧起一道几不可察的褶皱,眼底映着飘摇的雪光,却掩不住那抹化不开的忧色。
“幼安办事有度,况且才从娆疆传了消息,必定无虞,不必担心。”闻人刀雨轻轻按住妹妹微微发抖的肩膀,轻声安慰道。
二人默然伫立,任凭飞雪落满肩头。一阵疾风卷过,城中最高的望楼灯火猛地一颤,险些熄灭。兄妹二人的影子在雪地上忽长忽短,最终融进深沉的夜色里。
千里之外,醉庭湖畔的楼阁飞檐下,雪夕瑶一袭素白衣袂在夜风中轻扬。她身侧立着个黑影,宽大的玄色斗篷将身形完全笼罩,只露出几缕银发在月色下泛着冷光。
雪夕瑶素手轻抬,一片枯叶恰好飘落掌心。她指尖微捻,叶片便化作齑粉随风散去。
“那位玄衣少年……”雪夕瑶眼波流转,“鼎天阁主可曾遇见?”
闻人拓黑袍微动,声音低沉:“见过了。”
“游子剑……”雪夕瑶唇角勾起一抹浅笑,“想必鼎天阁主已然品鉴?”
闻人拓抬手轻抚胸前衣襟,那里有一道三寸长的裂痕:“剑势纷扰凌乱,如游子思归;辗瞬之间,剑气暴涨如离家游子般去意决绝。”他顿了顿,斗篷下的目光如炬,“一招一式自有其度,只是未得精要所在。假以时日,若窥得其中真谛所在,未来不可限量。”
雪夕瑶指尖轻叩栏杆,寒霜簌簌而落:“那娆疆女子,如今身在何处?”
闻人拓的斗篷在夜风中纹丝未动:“镜城。”
雪夕瑶眼波流转,似有星辉隐现。她朱唇微启,轻声重复,声音如风拂寒潭:“镜城……”二字在唇齿间轻轻摩挲,带着几分若有所思的意味。
不知何时,一片枯蝶般的落叶挣脱枝头,在夜风中打了个旋,轻轻点在水面。霎时间,平静的湖面被惊醒,漾开一圈圈细密的波纹。那轮倒映的明月顿时碎作万千银鳞,随着涟漪微微颤动。
雪夕瑶与闻人拓的倒影在这荡漾的水面中扭曲变形,时而拉长如鬼魅,时而破碎如梦幻。落叶最终沉入漆黑的湖底,只余下几道渐渐平息的涟漪,仍在轻轻啃噬着水中残存的月光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