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妖途迷心》

　　破庙檐角挂着半轮残月，白小九尾巴尖卷着枯叶在石案前来回踱步，化形未久的指尖还透着未褪的肉粉色。石案后枯枝编就的藤椅上，别史氏正用骨节分明的手指摩挲着树纹斑驳的脸，这位修行了三百年的老槐妖，眉梢还凝着夜露凝成的霜花。

“前日在青丘市集，我按母妖教的法子收敛妖力，低眉顺耳地与人族书生换符纸，”白小九忽然驻足，尾尖啪地甩在石砖上，“可那书生竟将劣等驱邪符混在里面，待我发现时，妖丹都被灼出了细纹。”

别史氏枯枝轻敲石案：“你母妖教你的，是百年前小妖在人间的Survival之道。如今人妖分界，妖界早立了新规矩——弱妖示好如送肉入虎口，懂吗？”

白小九耳尖发红：“可她明明说‘隐忍是福’，说‘化形后要学人族乖巧’……”

“乖巧？”别史氏忽然冷笑，树皮纹路里渗出几滴树汁，“三百年前我还是棵小槐树时，总被藤妖缠得喘不过气。后来才明白，在妖界若不露出爪牙，便如同灵花不结刺，迟早被踩进泥里。你看那黑山的狼妖，哪个不是眦牙立威才守住了领地？”

白小九想起上个月在妖市遇见的狼妖少年，鬃毛凌乱却眼神凶狠，明明与自己一般化形不久，却能在摊贩争执时一口咬断对方尾椎。当时她还觉得粗鲁，此刻却忍不住蜷紧了尾巴。

“母妖总说老实修行便可得道，”她声音渐低，指尖无意识抠着石案上的苔藓，“可前日听豹妖说，他给妖管局交了三百年桃胶，才换得在人间开铺子的许可……”

“妖管局？”别史氏突然厉喝，枯枝猛地拍在石案上震落几片槐叶，“那是妖界新贵设的局！小崽子，你当这世道还能靠‘吃亏是福’活下去？如今化形期小妖若不学会在妖市周旋，连最次的聚灵草都换不来！”

白小九浑身一颤，想起母妖临终前反复念叨的“善妖有善报”，突然觉得喉间发苦。她抬头望着别史氏树皮般粗糙的面容，忽然发现这位老槐妖指尖缠着的，正是那日在市集被书生骗走的同款符纸——只不过边角处多了道妖力灼出的焦痕。

“知道为何你化形后总被欺负？”别史氏忽然放软声音，枯枝尖端勾起一片槐叶，叶面上渐渐浮现出白小九幼年的模样，“你母妖用‘人族教化’给你打了妖格根基，就像在槐树根上嫁接桃枝，看似无害，却让你在妖界处处水土不服。”

槐叶上的小狐狸突然抱着符纸团团转，却被无形的网越捆越紧。白小九盯着那片叶子，忽然想起上个月在乱葬岗，被野狗妖抢走妖丹时，自己只会抱着碎符纸哭——那时的自己，连最基本的妖术都想不起来。

“要破这困局……”别史氏指尖在叶面上一点，槐叶骤然燃起青色妖火，“就得先剜去这被人族规训的妖格。痛是痛了点，”他看着白小九发白的脸，忽然轻笑，“总好过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。”

夜风卷着庙外的狼嚎灌进破庙，白小九望着别史氏眼中跳动的妖火，忽然觉得尾椎骨传来一阵剧痛——那是妖格松动的征兆。她想起母妖临终前塞给她的木牌，上面刻着“忍”字，此刻正在袖中发烫，仿佛要将她的掌心灼穿。

“可……可母妖说这样才是好妖……”她声音发颤，却看见别史氏突然指向庙外。月光下，一只浑身缠着毒蛇的花妖正追着只小兔子跑，蛇信子吐出时泛着幽蓝的光，分明是淬了毒的。

“在妖界，‘好妖’活不过百年，”别史氏站起身，槐树根须从破砖缝里钻出来，在地面投下扭曲的影子，“你是想做被啃食的灵兔，还是学我——”他忽然露出尖利的木牙，“在这世道里，先磨利自己的爪牙？”

白小九望着自己指尖渐渐露出的淡金爪尖，突然听见袖中木牌“咔”地裂开。庙外的狼嚎更近了，带着血腥的气息。她深吸一口气，尾尖第一次主动卷起了案上那把刻着妖纹的骨刀——刀刃映出的，不再是那个只会低头听话的小狐狸，而是一双渐渐亮起妖火的眼睛。

别史氏看着她的动作，树皮皱纹里渗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。他知道，这只被人族规训了二十年的小狐狸，终于在这月夜，听见了妖界真实的心跳声——那是弱肉强食的鼓点，是适者生存的低吟，更是每只小妖在破茧时，都必须直面的、与原生妖格的决裂之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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