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八章

　　他死了。

苏门答腊•梅阿道内心毫无触动。

“我父亲可能也快死了。”苏门答腊•梅阿道突然想到。

他走到了街上，没有去理会那一具尸体，他心里认为旁边的人去看他也是对这个人的不尊重。

他再次想起了自己写过的那本日记，他想起来以前自己愿意在家的附近走走。他现在发现自己那时是这般无趣，不过是一群破树和破砖罢了。只要把建设图纸给一些人，那些人也能复制一个出来，就是得花上一些力气。

“天赋更是没有用的东西。”

“儿时认识的那一位人，更是只有一点天赋的蠢人罢了。”

“术法不是真的。”

“无所谓了，这又有何大不了的呢。”

“有些人认为这世上有神，有些人认为没有。有些人认为人有灵魂，有些人又认为没有。”

“如果我说我能和真神对话，又有何人会相信呢？”

“他们认为这世上没有术法，我为什么不能认为有？”

“告诉我。你告诉我。”苏门答腊•梅阿道大声喊道，他不是向自己发问，而是向他心里认为这该死的世界发问。这世上的黑暗就如同博美尼亚犬的眼睛那般深不可测，或许某一类东西就是热衷于它，热衷于这种黑暗，就像狗主人喜欢盯着博美犬的黑眼珠子看一样。

苏门答腊•梅阿道向前走去，他总是向前走，就像时间一般。但他从不知道自己向前走的目的究竟是什么，或许时间本身也不知道——不知道向前流逝的意义在何方。

“蔡斯汀死了，他告诉我一切都是骗局。”

“他为什么要选择在今天告诉我呢。”

“他们以前都愿意配合我，愿意配合我的想法，却在今天告诉我。”

“然后他就这样被大卡车撞死了。”

苏门答腊•梅阿道摸了摸自己的手，他还是没有回头看车祸现场一眼，他知道很快会有人来处理的。这位他儿时的同伴，不会像那些在战场中阵亡的那群人一样被蛆蚕食掉，露出他们白花花的头骨。

“这么说来，他还算幸运。难道不是吗？”

“我父亲也许也会知道这件事。但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呢？”

“他知道就知道了。大货车撞死了蔡斯汀，但他在死前也杀死了我。”

“这个该死的人把我的梦粉碎了。我的术士之梦，他也该死。”

“为什么他要选择这么做。”

“他的死，真是罪有应得。他自找的，这个白痴。”

“谁说这世上没有术法。万有引力说不定就是术法，是某位拥有真正强大力量的人物做出来的。他释放了某种力量，才让这个星球有了引力，才让我们这一群和猩猩长得类似的动物能在陆地上行走。”

“这怎么不是术法呢？”苏门答腊•梅阿道在内心大声为自己辩解道。

“愚蠢的蔡斯汀，他也就会书本上的那些内容了对于这整个世界，他从未用心真正思考过。你想想，他走路能被大卡车撞。我就算每天都在游神，我可从未被任何车撞过。他才是那个真正不正常的人。”

想到儿时的同伴就这么被撞死了，苏门答腊•梅阿道难掩内心中的兴奋，他感觉自己内心当中有一位小人在呐喊——那个小人边喊边跳，苏门答腊•梅阿道感觉那家伙可比自己兴奋多了。

“你感到痛苦嘛，孩子？”苏门答腊•梅阿道背后再次传来那个声音，尽管他这一生中听到这个自称术士的人的声音并不多，但实际上他是真的牢牢记住了这种音色。

“是你？”

“其实你并不存在，不是吗？你只是我妄想出来的人物罢了。”苏门答腊•梅阿道开口讲道。

他回想起自己见到这位术士的每一次场景，这位术士总能穿墙而过，总能在很远处一下便找到自己——这位术士当然可以了，因为他是无形的，是他自己的思想。

苏门答腊•梅阿道在这一刻突然感受到了愤怒，他感觉自己内心中的那一片平地像是被迫击炮弹洗礼过了一样，他恨他自己，恨自己为什么会得这种该死的病——这该死的病让他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东西，也让他感受到别人感受不到的东西。

“这该死的病毁了我。”

“而你，你这个王八蛋。你不是术士，你是死亡之路的引路人，你不会教我任何东西，只会让我离死亡之路越走越近。”

“离开我，梅尔希斯。永远离开我，我不想再看见你了。”

“我多么希望你只是一只向往自由的兔子，而我，苏门答腊•梅阿道对你来说只是一个牢笼。我多么希望你能离开我，奔向自己的荒野去阿。”

“可惜了，孩子。看样子我会离你越来越近了。你现实中认识的人恐怕都要一个个离开你，到时候只有我这么一个人会在你身旁了。”

“滚。”

“该死的。我多么希望你不是所谓的我的臆想，我多么希望你是真实的。这样我就能用双手扭断你的脖子，就像扭断一只屠宰场里土狗的脖子一样。”

“那恐怕你得大失所望了。不过实话实说，你可以先弄断你自己的，这明显方便许多。你要是成功把自己脖子弄断了，你也看不见我了。”

“还真有那么一点道理。”

苏门答腊•梅阿道转手便用俩只手按住自己的脖子，他还真想以这种荒谬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。在那一刻，他想起了加缪书中那位不断把石头推上山的人。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想到他——据他所知，那个人可从未尝试把自己的脖子扭断。那么显然那个推石头的人更蠢了，每天都做着徒劳之功，为何不向愚蠢的苏门答腊•梅阿道学习一下呢。

苏门答腊•梅阿道的俩只胳膊用力都用酸了，而自己脖子的一根血管都没有破裂。他知道自己始终是被高估了，他可能连路旁的榕树枝条都掰不断，更不用说屠宰场里的肉狗了。

“我真是无能透顶。”

“放弃吧，你做不到的。”梅尔希斯继续说道。

“你以为我不恨你嘛？苏门答腊•梅阿道。你这个自私，无能，愚蠢的家伙。你现在终于发现了，是你这个怪物创造出来了我。你就像那个虚伪的巴利，你才是真正邪恶的化身。”

“我告诉你。你现在就去马路上站着，就让那些汽车把你创死吧，这是你应得的结局，蠢货。”

“你给我闭嘴。明明是你毁掉我了。你就像那个恶鬼，侵入了我的身体，你让我发疯。是你把我逼疯的，你现在却在诬陷我。你给我滚出去。”

“站到马路中间上接受命运的审判吧，白痴。”

“我可不会这么死的。我要活着，我就像那个粮仓里面的老鼠，我就要狠狠地吃掉这世上每一粒粮食，我活着的意义就是要消耗掉这世上的资源。”

“不要再浪费生命了，孩子。”

“闭嘴。”苏门答腊•梅阿道的眼眶湿润了，他其实不知道自己为何而哭。他猜测自己可能就像是热带雨林里的一只僧面猴，被突如其来的树枝挂到了。

“你能离开我一下嘛，我感觉我是受伤了。”苏门答腊•梅阿道向他的内心请求道。

“恐怕不行，我会一直陪伴着你的，苏门答腊•梅阿道。我们俩个的关系，就像是相处多年的老夫老妻，互相都想把对方掐死，但双方又都感到无能为力。只能一个人睡这头，一个人睡那头，他们连一张新的床铺都买不起了。”

“你把我掐死吧，梅尔希斯。你能做到吗？我其实是想死的，但不想像那个蠢货一样被车撞死，那太痛苦了。”

“我做不到，孩子。”梅尔希斯像一具幽灵一样这一刻出现在苏门答腊•梅阿道的左边，下一秒出现在苏门答腊•梅阿道的右边，顺便再喋喋不休地讲着他那套话术。

“苏门答腊•梅阿道，我爱你。”

“我爱你，孩子。我多么想我能亲手触摸到你阿，我想抱住你。你又被人抱过嘛？我想知道。我真的想用我的手臂搂住你。你可能不知道，但我是真心爱着你的。”

“你爱我，但你却选择这么伤害我。”

“你不爱你自己嘛？难道每时每刻你不都在伤害你自己嘛？”

“我没有，梅尔希斯。”苏门答腊•梅阿道哭了。

“我跟你讲讲我的故事吧。其实在很早以前，我是一具幽灵。你不会知道，那时候的我穿着的是一件厚重的灰色海军大衣，身上挂着的是一系列发金发银的勋章，你听到这些也许会想到苏联曾经的高级领导人勃涅日涅夫。但好吧，我真不是那样的。”

“至于我下半身穿什么，好吧，我只能说我真的忘了。也没有人能帮我记住，当时世界上能看见我的，只有一群又一群的蝴蝶。”

“蝴蝶总跟着我，它们对我或许也是挺好奇的。每当我从城市乡镇的巷子中穿过，它们就会划拉一下全部跟过来。你能想象出那副场景嘛？”

苏门答腊•梅阿道没有回应。

“人们总是会抬起头来来观察这一幕，他们一生中也是第一次见吧。这样多的蝴蝶在中低空涌出来。但他们没有人能看到我，只能看到那一群群的蝴蝶。他们看不到我的面貌，看不见我穿的昂贵的衣服，这其实也蛮可惜的，不是吗？”

“这确实挺有趣的，我想你肯定经常这样玩。”

“对，但我这一招到一个孩子那就不灵了。那个孩子没有去观察那一群蝴蝶，而是把目光看向了我。我当时甚至还不敢相信这一幕，我立马就停住了。那一群蝴蝶自然也停住了，它们是跟着我走的。”

“我没有看向那个孩子，但我知道那个孩子真的在看我。”

“那个孩子是谁？”苏门答腊•梅阿道打断道。

“你认为是谁？”

“是我嘛？”

“不是你，那个孩子不是你。实际上，那是一个女孩。那时候她还很小，她的名字叫rose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