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09 邪恶番茄

　　冷藏柜的冷气在货架间游走，小番茄蜷缩在包装膜的褶皱里。透过半透明的塑料膜，他能看到圣女果莹润的表皮在LED灯光下泛着玛瑙般的光泽，那抹红色比货架上任何蔬果都要鲜艳。

“今天的阳光真好啊。“圣女果轻轻蹭了蹭他的侧腰，塑料包装膜发出窸窣的响动。自从上周被装进这个保鲜盒，他们总爱在清晨顾客稀少时聊天。小番茄知道她说的是冷藏柜顶端的模拟日光灯，那些惨白的灯光每天早晨六点准时亮起，照得圣女果的果蒂都舒展成漂亮的星形。

他的果肉突然抽痛了一下。昨夜搬运工卸货时，货箱边缘在他腰侧划出月牙状的伤痕。此刻那道伤痕正在包装膜的挤压下渗出淡粉色的汁液，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。

“你看，我的果蒂又长出新绒毛了。“圣女果转了个身，青翠的果蒂扫过他的头顶。小番茄闻到她身上清甜的香气，那是清晨进货时沾染的露水味道。他下意识缩了缩脖子，包装膜上的水珠立刻沾湿了伤痕，刺痛让他的果皮微微发皱。

冷藏柜突然震动起来，成群的蓝莓在隔壁货架滚动。穿红马甲的店员正在往蔬果区补货，金属推车碾过瓷砖的声音像是某种不详的预兆。小番茄感觉圣女果突然挺直了身体，她的果皮在灯光下泛起奇异的光泽。

“天啊...“他听到圣女果倒抽冷气的声音。透过包装膜的缝隙，他看到一具紫得发黑的身躯正在被摆上货架。那是个足有二十厘米长的茄子，黝黑的表皮如同镜面般光滑，顶端还戴着新鲜的绿色萼片，在货架射灯下像是戴着王冠。

当大茄子被摆放在圣女果右侧时，小番茄感觉整个保鲜盒都在颤动。不是冷藏柜的震动，而是圣女果突然急促的呼吸让包装膜不停起伏。他的伤痕蹭在塑料膜上，更多汁液渗了出来。

“你好啊小可爱。“大茄子的声音像他表皮一样油亮，“我是今天刚到的有机蔬菜。“小番茄看到圣女果的果蒂瞬间绷直，她身上清甜的香气突然变得浓郁，那是果实成熟时才会散发的芬芳。

金属推车的声音远去了，冷藏柜重新陷入寂静。小番茄听到圣女果在轻声细语：“你的表皮好漂亮，是特殊品种吗？“她的语调里带着从未有过的雀跃，果蒂上的绒毛轻轻扫过大茄子光洁的身躯。

“当然，我们家族都长在温室最中央的位置。“大茄子发出爽朗的笑声，货架随着他的震颤微微摇晃，“每天都有自动喷淋系统清洗表皮，你看，连气孔都是完美的心形。“

小番茄感觉自己的果肉正在塌陷。包装膜上的水珠不断渗入伤痕，他听到自己体内传来细微的破裂声。圣女果还在和大茄子讨论温室顶棚的透光率，那些专业术语像尖刺扎进他的果肉。

第三天清晨，模拟日光灯亮起时，圣女果果蒂上的绒毛已经变成了淡金色。小番茄看着她在保鲜盒里来回踱步，包装膜上的水雾随着她的动作画出凌乱的轨迹。冷藏柜的冷气更重了，他的伤痕开始发皱，边缘泛着不健康的灰白色。

“你知道吗？茄子先生说冷链运输车上装着智能温控系统。“圣女果突然转身，果肉撞得保鲜盒轻轻摇晃，“他说自己的表皮在零度环境下会形成天然蜡质，比任何保鲜膜都管用。“

小番茄缩在包装膜最深的褶皱里。他能感觉到圣女果的目光扫过自己伤痕累累的腰侧，那里已经结出褐色的瘢痕，像条丑陋的蜈蚣盘踞在表皮上。大茄子浑厚的笑声从右侧传来：“小可爱，要不要来我的保鲜盒？这边空间足够两个人。“

当圣女果的果蒂触碰到保鲜盒边缘时，小番茄体内的汁液突然沸腾起来。他听到果肉纤维断裂的声响，青色的血管在表皮下方爆开，暗红色的汁液染透了半边包装膜。货架突然剧烈晃动，穿红马甲的店员正用银色夹子拨弄蔬果。

“这个番茄坏了。“夹子冰冷的齿尖刺入伤痕，小番茄感觉自己被拎到半空。最后一瞥里，他看到圣女果的果蒂垂落下来，而大茄子正用光滑的身躯轻碰她的侧腰。冷藏柜的灯光在他们身上镀出虚幻的光晕，像是某种永恒的美好定格。

厨余垃圾堆的酸腐气息包裹着小番茄。他的果肉正在快速软化，但头顶的绿叶依然倔强地舒展着。腐烂的汁液渗入土壤时，他突然想起被装进保鲜盒的第一天。那时圣女果的果蒂还是嫩绿色，他们用渗出的番茄汁在包装膜上画爱心，水珠沿着爱心的边缘滚落，像是永远不会干涸的眼泪。

厨余堆里的咖啡渣正在渗入小番茄的果肉，他的绿叶突然剧烈震颤。那些本该带来腐坏的酸性物质，此刻正与他体内残存的蛋白酶发生奇妙的反应。暗红色汁液在月光下凝结成珍珠状的颗粒，像一串未降生的胚胎悬挂在溃烂的果肉间。

超市后巷的夜风卷起半张包装标签，粘在小番茄仅存的健康表皮上。标签上“有机认证“的字样正在月光下剥落，露出底下被遮盖的“次品处理“印章。他忽然想起大茄子初到时表皮泛着的奇异反光，那层釉质般的光泽现在想来竟与这张标签的覆膜如出一辙。

冷藏柜的LED灯在午夜准时熄灭，圣女果在黑暗中数着大茄子的呼吸声。当那个浑厚的声音开始夹杂电子杂音时，她悄悄滚到保鲜盒边缘。月光从货架缝隙漏进来，照见大茄子尾端正在剥落的一小块表皮——那下面露出的是暗绿色的塑料光泽。

“亲爱的，你怎么还不睡？“大茄子突然开口，圣女果感觉有冰凉的触感划过自己的果蒂。她第一次注意到对方的萼片边缘过于整齐，就像冷柜里那些预制沙拉包里的装饰叶片。

货架深处传来细微的爆裂声，圣女果循声望去，看到蓝莓们正集体渗出紫黑色的汁液。她们圆润的表皮上浮现出祖先才有的野生纹路，像某种神秘的符文在黑暗中蔓延。大茄子突然剧烈颤抖起来，他的电子合成音再也无法维持：“警告...冷链系统...崩溃...“

小番茄的绿叶正在垃圾堆里疯长，那些珍珠状的颗粒已经形成坚硬的种皮。咖啡渣里的咖啡因刺激着他的维管束，令他在腐败中清晰感受到超市里正在发生的异变。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，他的根系已经穿透了三个腐烂的洋葱头，正朝着冷藏车泄露的冷却液方向延伸。

货架上，圣女果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果肉变得透明。她体内浮现出野生醋栗的DNA螺旋，那些远古基因正在冷链失效后重新苏醒。大茄子的塑料外壳完全脱落，露出里面布满电路板的金属骨架，电子眼闪烁着猩红的光。

“生存法则第三条。“机械茄子突然用标准播音腔说道，“当原始基因觉醒时，不合格品应当立即...“它的金属手臂尚未完全抬起，就被一株从瓷砖裂缝钻出的番茄苗缠住了电路。那株新苗的叶片上还沾着咖啡渣与晨露，嫩茎上挂着的半腐烂果实里，隐约能看到珍珠般的种子正在搏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