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一章 如我所请

　　“我靠，你还真去问老王竞赛题啊？”高二一起上物理竞赛的死党凑过来窃窃私语。

死党曹辉是个内向的人，自称“上课不敢听讲，上班不敢工作”，对老师家长一类的存在敬而远之。

季画一直没问过他家什么情况，估计原生家庭关系有些问题，让他对这方面格外敏感。

物理王又是格外古板严肃凶狠的老教师，曹辉对他意见大得很。

“问问呗，我看老王今天心情挺好。”季画收起竞赛书，在练习册上写写画画，“而且我现在就是死磕最后一道大题了，这题难度和竞赛差不多吧。”

“也是。”曹辉没骨头似的趴在季画身上，用脑袋撞他脑袋，夸张地哀嚎，“哎呀，我真羡慕你啊，你为什么考试那么稳定啊，就跟不会犯错一样。哎呀，我天天这儿漏一个数那儿缺一个解的，天天被老王老肖轮流骂，我好惨呐我——”

季画翻了个白眼，笑骂：“起开起开！再这样，我要告诉你女朋友你出轨了！”

曹辉顿时一跳三米远：“你胡说八道！没有的事！老子笔直笔直的！”

“哦？不是恐同即深柜吗？”季画恶劣地笑了一下，像寻常学生一样活泼起来，“什么时候穿个深V给我看看？”

“滚滚滚滚滚，你可以侮辱我的人格，但不能曲解我的性取向！这是直男的底线！”

“瞎说，现在直男都流行搞基的。”

“那是个屁的直男！”曹辉逐渐气急败坏。

季画收拾好东西，随口说道：“今天中午我去找一下老王，你帮我打个饭。”

曹辉还沉浸在恐同即深柜的魔音中，下意识觉得抗拒，没过脑子就拒绝了：“不打，为了证明我是清白的，不帮同性打饭！”

语气很冲，不像玩笑。

季画看了他两眼：“你认真的？”

话说出口，曹辉就觉得自己上纲上线了，可看着季画的眼神，又不想反悔，只能用鼻子发出一声很酷的“哼”。

“也是，打饭这种事，多暧昧呐~”季画似乎发现了什么，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，只留下一张欠打的嘴随口拱火。

气得曹辉又要来掐他。

曹辉最终还是没帮季画打饭，不知道为啥，他想到这小子就觉得心头无名火起，一时赌气，决定绝交两小时。

在这个档口，季画依照最初的打算来到办公室，截胡了准备午休的物理王老师。

“王老师好，那个……我之前听说您这里有往年的竞赛卷，我能借来看看嘛？”季画在老师眼中的形象礼貌又腼腆，是标准的好学生。

王老师又皱起眉头，露出不赞成的神色。

但是他想到了上午下课之后，这孩子问了他几个问题，既是竞赛的知识点，又与高考大题的思路相关，这孩子突然想要重学物理竞赛，也许自有他的道理？

带过无数届学生的王老师深知，天才是不可视作常人来对待的。

于是他说服了自己，点点头：“行，我给你拿。但你记得别耽误正经复习，下次月考你地理化考不到满分，就不要研究这些超纲内容了，知道吗？”

季画乖巧地点头：“知道知道，我下次一定保持水平。”

得到了想要的东西，季画心满意足地往食堂走，看到死党故意和别人组小团体还不帮自己打饭的行为也心情鼓舞。

而接下来的三天，季画白天上学，晚上阅读军大玩家基础教材，凭借记忆临摹异世界文字，每天雷打不动打着请教竞赛题的旗号找王老师请求指导，日子过得十分充实。

直到周四晚上，第一节晚自习照理被王老师征用来讲解习题，季画又跟上去。

“王老师，我明天想请一天假。”

他乖巧谦逊地抱着课本，却没有给出任何额外的理由。

对学生向来严厉到有些刻板的老教师十分不悦，刚想要怒斥出口，思维却拐了个弯：‘季画这孩子成绩一直都很稳定，自己也是个有主见、直到轻重缓急的性子，突然开口说要请假，应该是真有什么事情？或者是对学习有自己的打算？’

思绪飘飞间，王老师再次说服了自己。

“行，但高三这个时候，你要时时刻刻把学业放在心上啊。”王老师语重心长地嘱托。

季画自然是无不答应。

他一开始就欺骗了叶阁。

他不想说出自己的天赋能力，哪怕因为一些令人羞恼的联想，忍不住吐露了天赋的名称，也自称并不知道天赋如何起效，有什么作用。

他要把自己的天赋保留到说服父兄的关键时刻。

如果说勤奋美德的天赋是失败越多次，成功率越高，那贪婪原罪的天赋便是成功越多次，成功率越高。而他的天赋，如字面意思，对某人提出请求被应允的次数越多，下一次提出的请求被应允的可能性便越大。

‘我会把自己的天赋稍稍包装，解释成：在相关领域已有收获越多，提出请求能够收获的也更多。这既符合‘如我所请’这个名称，也符合贪婪原罪的特性，滚雪球的正向循环。’

‘接下来，只要我持续与人为善，提出随手可以完成的请求，一直积累……或许在我需要的时候，就可以借由大家对我请求的应允达成必要的目的。’

季画知道，自己的年轻毫无疑问是一种劣势，已经建立，逐渐完善的军事大学首先要拘他四年光阴，入职后至少也得在后勤岗位呆上三五年，在别人眼里才算有点阅历。

但这对于掌握了许多额外信息的他来说，太慢了。他要尽快成为副本相关对策的主导者之一，把发展和探索引导到正确的方向上。

话说回来……

季画翻动书页的手微微一顿，忘记了一个念头。

思维的停顿让他放弃阅读枯燥的教材，决定换换脑子。

他还骗了白哥。

在那个副本里，在和怨灵接触的过程中，他不只是能听到。

但当时他便直觉自己不应该展现出太适合进入副本探索的特质，硬生生把自己所见所闻瞒了下来。

在那阴寒的幽灵侵袭他的时候，他先是陷入了一片黑暗，然后听到了一声清晰的祷告——“阴谋的塔里拉，请蒙上我们清醒的双目，赐予我们甘甜的幻梦。阴谋的塔里拉，请夺取我们活着的灵魂，品尝我们枯萎的血肉……”

说是“听”到，其实应该是“感受”到。

他感受到了这段话的含义，并且在脑海中以母语的符号组成了字句。

而后，他才“听”到一段漫长的祷文，那种心灵共通的感知让他意识到，他“听”到的祷文，就是他“感受”到的那一段含义。

紧接着，他心底浮现出这一长串祷文对应的字符。

在那之后，他的心灵与怨灵进一步共鸣，感官进一步拓展，在幻觉中恍惚看到了那献祭的场面——那些献祭者，确实是阴谋之神塔里拉的信众，他们面容枯槁，皮肤青黑，仿佛一层干枯的树皮生长在类人的骷髅上。

这绝不是活人应有的形态，像是得了什么疫病，又被吊着性命，脸上满是癫狂和苦痛，仿佛在承受什么酷刑。

从那怨灵的通感中，季画意识到，这些祈祷的信徒被某种可怕的力量污染，变成不人不鬼，永世承受病痛，灵魂不洁的怪物，它们祈祷自己信仰的神明能赐予死亡，却因为常年折磨，意识不清，没能意识到祷文的异常——阴谋的神只品尝欺诈与绝望，从不向信众所求血肉。

于是，在被篡改的祷文和仪轨作用下，另有不祥之物得到了他们的血肉和灵魂——那带给村民们诅咒与病痛的不祥之物，以阴谋收下了这些信众。

阴谋的神得到献祭与安抚，未对自己的信徒投来瞥视。

季画不关心一个副本背后有着怎样的剧情，但他至今仍清晰地记得那一长串祷文的含义、发音和字符，记得信众的窃窃私语，逐字逐句地对照，经过两个晚上的钻研，已经成功拆解语法结构，将部分名词和形容词对上了号。

他在怨灵的通感中接收了两种语言。

一种是信众们日常交流的语言，其符号为某种表音文字。通感的片段主要包括信众相互安慰，纾解恐惧的内容。

一种是祷文，采用的和巫师文字几乎一致的象形符号。

‘如果诸神的世界和巫师的世界其实是同一个世界，但尚未有人发现这一点，那这也算一笔重大履历啊。’季画心中又记下一个可供参考的方向。

既是摇篮，既是火种，便必然有成长的那天，就必然有燎原的那天。

就必然有反向进军副本世界的那天。

但那都太遥远了。

他掏出手机，修长干净的手指快速敲击。

“哥，你回来路上是不是有个开得很晚的卤味摊？你带点猪拱嘴回来。”

“爸，你知道我上周日撞破我哥的事了吧？我哥想让我往后勤发展，我想研究语言学，你能给我点建议吗？”

他去厨房热了饭，炒了莲白，取出早早炖上的两小盅汤。

他要关心哥哥，请求他早休息，按时吃饭，注意身体。

他要尊重父亲，请求他指导自己，批评自己，教育自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