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堪的转折

　　他端详起我的脸庞，眼神里充满疑惑，便挥手叫带来我的鬼兵，那个鬼兵凑近判官小声嘀咕：“大人，这是上面的阎王下达的命令，是绝对不会出错的，到这里只是走个过场而已。”

判官先是一愣，他知道上面的阎王拥有生死簿，而按以往来说不会出现差错的，这次判官自己却犹豫起来。

他迫于无奈，只好装作心领神会，摸着胡子心想：“对不起了，既然是阎王的命令，那就不好违背。”

判官吩咐鬼兵们搀扶我前往下一层地狱，我踉踉跄跄地步伐，像是刚学会走路的婴儿。望着脚下的地，有一个瞬间，我想起一些事，心头一颤。

我不由自主停下脚步，鬼兵不知所云，纷纷问道：“这是作甚？”

“再等一下，再等一下，我有些事要问问判官。”我声音沙哑说道。

便回了头朝判官质问道：“你为什么不肯用孽镜照我？”

所有鬼兵、鬼差、犯人的目光齐齐看向我，还看向坐孽镜台上的判官。判官仍然摆出镇静自如的架子，含有两三分不安，长舒一口气，用手指了指我，开口道：“本官的眼睛可识人，可用久了眼睛会疼，所以孽镜只是个辅助工具罢了。”

“照又何妨，多一层保险不是吗？”

判官反而得意的咧开嘴来笑了笑，言道:“也罢，来，上孽镜！”

鬼兵却打断判官，全然跪在地上，耿耿说道：“不行，大人，这可不行。”

“这是为什么？”接的是我发出一阵疑惑。

“这是因为……”

“不许你们告诉，我自有打算。”

“可是大人……”

“没有可是，我说了他要照孽镜，必须得照。”

判官将孽镜径直放在面前，呼唤我要一直看着孽镜，直到镜面发生变化为止。

我看着镜面中的自己，衣衫褴褛，面容蜡黄，伶仃的身躯，盯着我的眼睛，却看不出此时的我竟是我自己。

在场的所有人鬼无一例外睁大自己的眼睛，屏息凝神，可悲的是孽镜展露出我在人间的事迹——杀人放火，贪婪腐败，简直恶到极点。在那面镜中，我那扭曲的身躯，这是我也未曾认识的自己。

“我靠，这比我还更猖狂。”

“兄弟，厉害呀，无恶不作。”

犯人们在激烈讨论我这种行为，说说笑笑，评判我的生平的事迹。

“难道这是在失忆前我是这样的吗？”我喃喃自语，声音细碎，旁人无法听清楚。

我没有开口说话反驳，反而一直镇静的判官难以置信的惊叹道:“怎么可能？”

判官心中留下一个大落差，低着头，沉默不语。

“到底是怎么回事？”

“万一是孽镜搞错了呢。”

“不……不可能，可孽镜和生死簿是不会骗人，那上面的阎王也不会闲着没事，开这种玩笑。”

“如果我真鼎力护这个少年，而这个少年万一正如镜中所示，我心中秉承的信念尽然违背！可是这个少年离走的背影太像分别许久离开的那个的人了……”

“绝对不可能，他绝对……”

判官心中无数个问题油然而出，捏紧了拳头，直至青筋暴起，刚想用力捶桌子一把，又转念一想，闹得动劲太大，不太好，便缓慢放下刚举起的手，轻轻放在桌子上。

判官还是于心不忍，嘴唇微微颤抖，说道:“你可否认罪？”

“认。”

“你可以走了，赎你的滔天大罪。”

判官心中暗想:“难道真的是我看花眼了？”

直至鬼差呼喊:“大人，该用孽镜了。”

他缓过神来，于是拿起孽镜判起犯人是否隐瞒罪证。再次望去，我正准备离开，他还是情不自禁大喊：“那个正准备离开的少年，你等一下！”

见已散，判官心中拔凉拔凉的，冒出一阵冷汗，而鬼差似乎有些许明白，便言道：“大人，是否还是因为那件事？”

判官仿佛失了神智，只是单单说了一个字:“嗯。”

他心里满是怅惘，鬼差再次连忙询问怎么了，判官只是一意摆手，示意没事，另一只手扶住额头。

他知道自己还是和当年同样的结果，只是方式不同。希望是错觉吧，扶住额头，强装着镇定，继续审判犯人。

鬼差拾在地上的符箓，趁判官不注意，收进自己的怀里，在开心的同时也心存疑惑：“这是谁的符箓，这么好就丢在地上，有点浪费了。”

当时，我回过头，想听听他要说什么，我却到了下一层地狱——蒸笼地狱。果然这层地狱是一个大蒸笼，真如其名，每一小层装着成百上千个犯人。我没想到有一天，自己也会被蒸掉。

我自觉跳进去，重心不稳，不小心触摸到地板，却片刻间将手缩回去。地面是木制地板，但是极其容易烫伤，穿着鞋子也是如此，是正常人难以忍受的。

人挤人也成了一种热，当人数够了，蒸笼盖上之后，则是真正的无助。

望向企图逃跑的犯人，准备爬完到上面，双手已经碰到地面，只差一步之遥。鬼兵毫不留情用长枪戳破了身体，一下两下……他们可不管那么多，毕竟在地狱里是可以复活继续接受惩罚。

其余的犯人倒是老实了不少，但仍旧面露慌张，这次真正盖上蒸笼，全是惨叫连天，甚至彻底崩溃。

闭上双眼，接受一场闹剧，无论身体受到怎么损伤，都依旧会复活。

其实闭不闭眼都一样黑，在一个未知的黑暗环境加上死亡威胁，根本不可能不疯癫癫的。

我的身体应该正在发出一股雾气，隐隐约约的，手估计也是膨胀得彤红，似炸弹马上要爆开。

声音皆减弱几分，没有那么撕心裂肺，直到所有声音消停，咬我的犯人已经松口，倒地声一片接一片，没有一丝血迹，只有一具具失魂的身躯。

我缓慢跪下，没想到鞋子已经被蒸发掉了，我的脚直踩地面，使我也只能躺下，背后仿佛被穿破出一个洞来，我的意识烫得无法隐藏，慢慢接受一切。

身边的人都熟了，我也快了，牙齿咬紧，无法动弹，意志终于消散了一些，但还不够，将脑袋抬起又放下，疯狂敲打后脑勺，一次又一次猛，直到没有一丝力气。

缓慢的闭上双眼，与世界道晚安，所有热都被抛下，徒留自己一人的意识，我好像看见自己在火山里的岩浆中。

这是一次无声无血的惩罚，不知不觉过了许多年吧，在脑海中有一次我在黑暗看到一丝光明，我追呀追，追到一个大门，打开大门，迎面过来的是一堆岩浆将我扑倒。

我猛然睁开眼，还是黑暗一片，不过有一阵凉风，身边也没有这么烫，从一片黑到一丝光，再到一盏灯的光芒，我看清了。

我恍恍惚惚从蒸笼中爬了上去，现在那台面上只有我一个从里面出来的，衣物的话，鬼兵扔给我一件黑布衣，鞋子应该是没有的。

穿上后，准备离开，后面有人复活了，傻傻地大笑，不知道在笑什么，她们下一层是拔舌地狱，好好珍稀这次放心大笑。我头也不回的离开。

下一层是铜柱地狱，原本穿上的衣服，不到一会儿后又得脱下。抱在一根铜柱，铜柱下有一堆木炭，便点燃，这层地狱与上层相比的热量差了不止一星半点。

我心想:“又是烫人的地狱，只能用这种方法了。”

我我猛地用脑袋敲击铜柱，血流不止，还滴在我的眼睛上。在一次次撞击中，还好成功地让自己意识暂时消失，不过头算是有了脑震荡，手不能放下，他们又拿绳子缠住我，一圈又一圈的。

我预料到我的身体倒地之时，就是意识重新恢复之时。不过，没想到，这次意识断开，身处一片漆黑的环境，有一个神秘访客到来，他那发着耀眼的光芒，使我看不清他的样貌，动作缓慢，有点佝偻，似乎像个老者。

那名老者坐在石棋桌前，我鬼使神差坐在那老者的对面，老者只道一声：“请。”伸手朝向我，似乎是一个邀请，恭敬不如从命，稀里糊涂的下起棋。

我和他下起一局象棋，我持黑棋全军覆没，只剩一个将军，不出意料，这一局我输了。

见老者有意再打一局象棋，正在摆好棋局，我连忙摆摆手，说道：“我不下了。”

老者不以为意，还沏茶给我喝，接过茶杯，一口入喉，这次喝的茶苦涩又熟悉，这是我到地狱为止身体第一次品尝到水，嘴唇也从苍白变得微微红润。

虽说每一次恢复，身体都会恢复到死前所保持的状态。原先的长发也因几般死亡，几般复活，头发恢复成为原先的短发。若是长久在地狱里生活，没有死亡的话，那么将成为老人，对于他而言之后时间将会停止，这就是“永生”。

“你到底是谁？”

老者没有开口，只是一味下象棋。周遭寂静的环境，及其下棋的声响，看似拥有一股强大的气势的老者，心里空荡荡的，每一歩棋都是我倍感压力。

“再来一局！”

“请。”

“可恶，这一局差点就赢了，再来。”

“再来，再来……”

老者见罢，细细讲起象棋:“要记住了马走日，象飞田……”

数十局后实在忍不住了，想要拽住他，发现压根触不可及，仿佛是虚无，我的手穿过他的身体。我不甘心，接连触摸，仍旧无法触及。

“说话啊，哑巴是不是，快说话，你到底是谁？”心中难以压抑的恼火，烦躁得恨不得拎起老者，打得半死。可是现在，一顿口吐，唾沫喷到老者脸上。

见他一言不发，作罢，我打算独自寻出口，再不要下这么无聊的棋局，对于我来说下这种局简直是一种对自己的侮辱。

不断奔波，不断找寻出口，一切都会回到原点，都会回到老者，象棋，一杯茶。

“为什么，为什么……为什么都会重新回到这里？”我是嘶吼着对老者说去，老者仍旧一言不发，自顾自喝起茶来。

经过宣泄之后，冷静下来，既然无法逃出，那么重新下起象棋，他的确棋艺高深，下不过他是事实。

一开始跟他下象棋，什么都不会，因为忘了在人间所学的知识，隐约记得些许片段，好像是非常重要，但是始终记不起来。

一个发光的老者，随便闯入别人意识，目的是什么，只能硬碰硬下棋，但每次都输给他。

依稀记得最后一局，我剩下的全是士兵，还有最后的不出门的将军，其余都被吃个精光。本以为这局，又将必输无疑。

当全部士兵越过楚汉界限，到达对面。我正考虑下一步下在哪里，没有下完，老者用沧桑的口音，终于开口道：“没有退路，向前走，向前走……自会有出路。”

说罢，我站起来，他也站起来扑过来，拥抱我，便化成无数只白色的鸟儿飞向我身体里，发出耀眼的光芒，刺眼的，霸道的。

我看不清一片黑暗，眼里充斥着光明，浑身冒着白光。

待白光消失，我醒了，还是在地狱里，绳子松开，我顺势跳下铜柱，身体留下非常严重的烧伤，可身体恢复得快，不带有一丝犹豫，匆忙穿上衣服，继续到下一层地狱。

我在路上一直在想：“他到底是谁，有什么目的，化作鸟儿钻进我的身体里面，到底要做什么？”

看到这个神秘访客之后，思考困住我的究竟是什么，是不得不还清的罪，是丢失的记忆，是隐隐约约的东西作祟……我不知道为何有想造反的想法。

下一层地狱将要到了，是刀山地狱，刀山？必有刀！剪刀地狱既然没有带走造反的东西，那么下一层地狱关乎的是我的去留，关乎我是否继续待在这座18层地狱，可我真的要造反吗，还是坐以待毙？